一串雨水扑簌簌落在发顶。
冰凉的触感激得浑身一颤,我下意识扬起脸,却被氤氲的雾气遮住了视线,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。远处厚重的云层缓缓地上下起伏,与连绵不断的雨声完美契合,如心跳一般沉稳却有力。
这就是济南的九月。
年幼时曾多次涉足这座温厚沉静的老城,大多是匆匆地来了又去。晶莹剔透的泉水不紧不慢地咕嘟着大片欢快的水泡,薄薄的,小小的,阳光刚刚落下来便一哄而散。游鱼,花鸟,人群,熙熙攘攘但又生气勃勃。然而最多的还是像我一样的游客,迫不及待的从五湖四海奔来,浅浅地看上一眼,便匆匆忙忙地摸出相机。小小的我缩在人群后面,睁大眼睛,目睹刺眼的阳光,细细的泉眼,伴随着尚还翻涌的水色与嬉笑声一同在窄窄的屏幕上定格成永恒。
毫无疑问,济南是一座老城,一座在老舍先生笔下温情无比,依然夺目的老城。冬去又来,春来了又去,他始终温厚而淳朴地守着那一捧潺潺清泉,和簇拥着泉水的人们。
十七岁的夏末,背起行囊北上,我再次踏入这座泉城的怀抱。与五湖四海的同学们既期待又忐忑的初见不同,于我而言,用老友会面、故人重逢来形容似乎更加贴切。只不过这场分别持续了太久太久,久到我几乎快要忘记了他原有的面貌。
重逢的第一瞬,令我极其失望。入目皆是飞扬的尘土,电动车气喘吁吁地在人流中穿行,远处的地平线渲染出灰暗的背景色,并不高耸的建筑,就连晚霞似乎都显得沉闷暗淡,虽说谈不上破旧,可也远远够不到耀眼繁荣的最低标准。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,济南在我印象里始终与朴素,平庸牢牢挂钩,如一颗石子重重击中心底的湖面,却溅不起哪怕一丝最轻微的水花。
直到那一天。
偶尔的一次晚归,沿着不太平坦的石子路走得磕磕绊绊,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路过一片喧闹的小吃街。九点的冬夜,整座城市早已完全浸泡在冷清的墨色里。然而小吃街却与之格格不入: 刀板起落,声声清脆;热气游走,绵绵不绝。望向远处,也有点点灯火隐约浮现。所谓的人间烟火气,所谓的寒夜里的温暖归途,也许恰是此时。
我渐渐发现,这座老城表面敦厚,掩藏起的却是活力与朝气。他早已在过去的十余年间悄然完成了新生的蜕变,从未遮掩,只是我不由分说地封闭了心灵和眼睛的窗子,太过一意孤行。
我在城前急匆匆地走来走去,敲不开一扇门,也敲不响一扇门。
原来是我。
是我远赴故人邀约,却只偏信旧闻。
再次停在那扇门前,这次我选择了用心等待。于宽厚里走街串巷领略美食的新旧交融,掬一捧黑虎泉的清水,细细品咂老城被尘封起的往事,再一步一步登上千佛山,如最虔诚的朝圣者一般,在阵阵钟声中祈佑神佛庇护。返程的途中再没了疲倦和烦躁,公交车上下摇晃吱呀作响,仿佛老城也在呼吸。伴着这沉沉的声响我昏昏欲睡,梦里的我和他一起走向远方。
曾多次见到繁华的商铺中突兀地夹杂着几座古朴的建筑,从刚开始的惊叹疑惑到后来的习以为常,我意识到这也是老城包容的一种表现。新生的事物雨后春笋般猛长,可哪怕拥挤也不会蛮力抢夺老建筑的那一寸天地。每次路过,我都会放慢脚步,甚至久久驻足。此刻时光极速倒流,画面霎时褪色,定格在历史上某个永不复返的节点。
雨停了。
眼前的雾气早已消散大片,一只肉乎乎的橘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,对着我细声细气地叫喊。收起伞,我弯腰摸了摸它的头,快步向前走去。
生物科学与技术学院 何慕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