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君乃青岛某高校之博士,初登中文系讲台。该系主任特邀我观摩青君授课,并嘱我“点拨”、“指教”,我并非授课高手,但恭敬不如从命。聆听之后,写下随感,寄予青君,与之共勉。青君:聆听了你的课,在下由衷地钦敬佩服。你讲课生气勃勃,声腔朗朗,抑扬顿挫,大气磅礴;你脱稿讲授,引经据典,娴熟自信;你演绎解说,纵横捭阖,条理分明……总之你展示了博学者的风采,亮出了学问家的品牌。
然而,恕我直言,你的课还有白璧微瑕。最显眼的瑕疵恐怕是没有“务头”。
清代戏曲大家李渔有云:“曲中有‘务头’……无‘务头’之曲,死曲也。一曲有一曲之‘务头’,一句有一句之‘务头’,字不聱牙,音不泛调,一曲中得此一句即使全曲皆灵,一句中得此一二字即使全句皆健者,‘务头’也。”(《闲情偶寄·别解务头》)美学大师宗白华先生在解释“务头”时说,一篇文章不能从头到尾都精彩,必须有平淡来突出精彩。人的精彩在“眼”,失去眼神,就等于是泥塑木雕。诗中也有“眼”。“眼”是表情的,特别引起人们的注意。曲中就叫“务头”。
你讲的汉语词法,可谓句句有出处,字字有理据,无一处不规范,无一语是妄言。然而,恕我不敬,你给人的感觉是有掉书袋之嫌,你似乎在展示你的博学,却没有展示你的精思,而缺乏精思,就是我说的没有“务头”。
你是博士!我以为,博士高明于他人之处,首先并不在于他学富五车,而在于他通过博学而产生了精思---精辟的独到的思想见解。你引经据典,滚瓜烂熟,可是你自己的见解何在?学生不明了,我也没发现。你的课,好比那只未能啼鸣的楚国大鸟,好似那条未经点睛无法腾飞的蟠龙,总是让人感到有些许缺憾,不知你以为然否?
也许你会说,我讲的是公认的基础知识,是成熟的结论,何来自己的见解?又何必为了追求“务头”而杜撰出一个所谓的“自己的见解”呢?问得好。很多人,包括我自己,当初刚登上讲坛的时候也这么想过、质问过。然而,照样有个“务头”的问题。你没有自己的见解,只是忠实地介绍前人的研究成果,无可指责。但是你有没有告诉学生,这些成熟的结论是怎么来的呢?很遗憾,你没有。学生们听了你的课,对教材中介绍的语法理论知识有了准确的理解,但是却不晓得这些理论是怎么总结提炼出来的。这恰恰是我们过去常常说的,会吃鱼,不会捕鱼,知道蜜桔很甜,却不知道是怎么培育出来的。学生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收获就打了折扣。古人云:授人以鱼,莫若授人以渔。如果你能够传授一点“捕钓之术”或者“点金之术”,岂不也是一种“务头”吗?
换位思考一下,如果每次课都是听你讲那些知识性的内容,那些善于自学的学生们听课的积极性能够维持多久?学生们的进步会不会停滞不前?也许你会说,这是危言耸听,非也。君不见,有很多本科毕业论文只是材料的堆砌而没有见地吗?君不闻,有不少毕业生高分低能,只会背书而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差吗?这种状况,难道跟我们某些教师只给学生吃鱼不教学生捕鱼没有关系吗?
除了精思“务头”、捕鱼术“务头”之外,还有另一种“务头”。比如你讲的造词法部分,教材有一个明显的疏漏,这就是没有介绍修辞造词法,给人的印象似乎是只有语法造词法和词汇造词法,这无疑对学生有误导之嫌。作为教材的选用者,我们要尊重编者,维护编者的威望,然而明明是编者失误了,我们还要违背实事求是的原则去迁就作者的失误,如果有人批评这是误人子弟,我们将何言以对?遗憾的是,你备课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疏漏。假如今天是我讲这段课,我就会摆出运用修辞造词法创造的词汇来弥补编者的疏漏,同时我也会告诉学生:第一,智者千虑,难免一失;第二,吾爱吾师,吾更爱真理。这样做,我觉得也是一种教学“务头”,不知青君以为然否?
总之,我主张,大学的教师在每堂课上都要有几个“务头”,或用自己的真知灼见提升学生的理性修养,或传授“捕钓之术”、“点金之术”以强化学生独立做学问的能力,或发现并修补前贤的疏漏以培养学生的敏感和勇气。我说这一番话,并非是倚老卖老“教训”你,而是想与你共勉。古语说:瑕不掩瑜。青君,你是优秀的,希望带着你的个性的“务头”,让你更加优秀,我期待着观摩你更精彩的课。(作者为中国海洋大学中文系教授)